这是2024年7月25日在日本首都东京一条街道上拍摄的行人

文/《环球》杂志记者 钱铮（发自东京）

编辑/胡艳芬

　　据日本广播协会（NHK）网站报道，目前有341万名外国人居住在日本，这一数字创下历史新高。然而，这些外国人在日本租房时常常遭遇困难，日本政府曾呼吁房地产公司加强对此现象的关注，但目前部分房东依然拒绝接纳外国租客。这其中有何缘由？

外国人想一个月内租到房？难

　　《环球》杂志记者2022年底刚到东京时也面临着租房问题。前前后后相中的几套房中，至少有两套的房东一听说是外国人租房就直接拒绝了。据中介反馈，这些表示拒绝的房东并未向中介索要记者的职业、收入等信息，也未去调查了解记者的个人信用。

　　在东京都一家从事房地产租赁、买卖和管理业务的公司工作的职员Y先生告诉记者，委托他们公司管理的住宅中大约有20%至30%的房东不愿将房子出租给外国人，在与该公司有业务往来的其他公司，这一比例更高。

　　LIFULL是总部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的一家运营房地产信息网站的公司，其于2022年7月发布的“关于住房弱势群体找房子的实际情况”调查结果显示：从开始找房到签约，61.3%的普通日本人可在一个月内完成，而外国人签约的比例仅为37.5%；42.1%的外国人需要1至3个月才能完成签约，甚至有7.2%的外国人耗时1年以上。

　　龚轶群在LIFULL公司已工作了十余年，这位在上海出生、日本长大的姑娘接受《环球》杂志记者采访时说，日本《土地和建筑物租赁法》（日语汉字名《借地借家法》）规定，房东一旦同意出租房子给房客，如没有正当理由，不能随便让房客搬走。所以，签约之前房东会很谨慎，对房客的审查也非常严格。外籍人士，特别是初来乍到的外国人，由于还没有日本的银行账户，也几乎没有使用过日本的信用卡等金融服务，所以保证公司会以缺少相关数据为由拒绝通过其租房申请。

　　现实中，很多日本房东甚至连外籍申请者填写资料的机会都不给。龚轶群解释说，有些房东可能在以往租房给外国人的过程中，曾被卷入纠纷或受到过损失。比如，一些外籍人士喜欢聚会开家庭派对，容易打扰到邻居。另外，日本的垃圾分类制度非常严格，但一些外国租客由于文化差异不愿配合，更多的人则是因为在短时间内难以掌握正确的垃圾分类方法而没能按规矩行事。

　　除文化差异外，还有语言问题。如果外国人在签约时没能充分理解合同和重要事项的内容，就容易在退租时发生纠纷。

　　传言也影响着日本房东对外籍租客的态度。日本租赁住宅管理协会理事荻野政男表示，有关外国租客的负面传言很多，有些人或公司虽然从未遇到过相关问题，但他们在听到别人讲述的事例后也感到了不安。

　　龚轶群说，房东有他们自己的圈子。过去房东和外籍租客之间实际发生的纠纷，虽然只有几例，也传遍了这些圈子。比如，2011年“3·11”东日本大地震发生后，很多外国人回国了，但租住的房子没有办理解约手续。“房东都想尽量规避和控制风险，所以无论是他们的亲身经历，还是从周围人那里听说的，都会导致他们形成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

　　Y先生就经常和一些心存偏见的日本房东打交道，其中有一个房东因租房给外国人蒙受了损失，后来就完全不再考虑外国人的申请。此人在东京的大久保地区和埼玉县的川口市拥有多处房产，而且这两个地区都是外国人集中的地方，但是这个房东“宁可房子空着都不租给外国人，怎么劝都不行”。

担保难，申诉难

　　目前在日本租房，人们大多通过保证公司进行担保，但仍有不少房东选择由日本人做担保，这也增加了外国人租房的难度。

龚轶群向记者介绍LIFULL HOME'SFRIENDLY DOOR网站

　　LIFULL公司的前项调查表明，当被问到租房过程中遇到的不便或困难时，30%的受访外国人回答是“必须要日本人做担保”。龚轶群说，充当连带保证人是一种非常重的责任，需要在租房者付不起房租时代替他缴纳全部房租。所以，在日本，连带保证人通常是父母或者兄弟姐妹，朋友则难当此任。而在日外国人很多并未入日本籍，租房时很难找到日籍的亲属做担保。

　　前项调查还显示，在向房地产公司咨询阶段，30%的受访者感到自己因外籍身份受到歧视和不公平待遇；到实地看房和签约阶段，这一比例更是高达40.5%。

　　除外国人外，残疾人、老年人、单亲家庭也是租房弱势群体。龚轶群说，在保障残疾人权益方面，2024年4月施行的修订版《消除歧视残疾人法》规定，如因歧视残疾人被起诉，将被处以高额罚金。但对外国人的偏见和歧视尚未有类似的法律来约束，外国人即使被房东拒绝也无法进行申诉，难以要求房东说明理由，这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房东的偏见和歧视。

　　为缓解外国人租房难的现状，日本社会各方也在做相应努力。据龚轶群介绍，针对外国人日语能力不足、理解租房合同存在困难的问题，日本国土交通省制定了《外国人入住民间租赁住房顺畅化指南》，作为出租人、中介公司和管理公司的实用手册。这份指南包含日、英、中、韩、西、葡等14种语言版本的租房申请书、重要事项说明书、合同等租房资料的样本。国土交通省同样为外籍租房者准备了14种语言版本的“公寓搜索指南”“外国人租赁住房入住指南”等实用资料。

　　日本租赁住宅管理协会还经常召集专家，组织一些学习会或研讨会，教房地产管理公司规避风险以及如何解决和外籍房客之间的纠纷等等。国土交通省还为这类讲座提供一部分资金支持。

一个上海姑娘的解决方案

　　从事房地产租赁相关业务的公司，也在想办法帮助外国人尽快找到合适的住房。LIFULL公司的网站LIFULL HOME'S FRIENDLY DOOR就进行了这种尝试，作为网站创办者和运营负责人的龚轶群说，决定创办这个网站和她的亲身经历有关。

　　2009年龚轶群毕业前夕正在找工作，恰好赶上亲戚来日本留学。在帮亲戚租房过程中，她体会到外国人在日本租房有多不易。“不管去哪家房地产公司，都被告知外籍不行，这很不合理。”因为有了消除这种歧视的想法，她面试了LIFULL公司并于第二年入职。她的想法是建一个网站，找到那些对外国人友好的、能尽力帮忙同房东交涉的房地产公司，并将这些公司店铺的信息录入网站。这样一来，房地产公司里有没有会说中文的员工、需不需要保证人……这些外籍租房者关注的信息就能在网站上很轻松地获取。

　　LIFULL HOME'S FRIENDLY DOOR于2019年上线，目前在此登记信息的合作店铺已达6143家，其中4720家是能用外语提供服务的外国人友好型店铺。目前网站支持检索能提供英语、汉语、韩语、越南语和葡萄牙语服务的房地产公司店铺。以中文为例，日本全国已有138家能提供中文咨询、找房、签约等服务的店铺在LIFULL HOME'S FRIENDLY DOOR上进行登记，其中47家在东京。

　　龚轶群说，网站只是一个提供店铺信息的平台，并不掌握这些店铺促成外国人签下租房合同的数据。但显然已带来积极的改变——网站刚启动时来访问的外国人较少，但现在根据网站上店铺的反馈，来自外国人的咨询正不断增加。

　　目前，LIFULL HOME'S FRIENDLY DOOR的帮助对象除外国人外，还包括残疾人、老年人、单亲家庭、自由职业者、最低生活保障人群、性少数者等住房弱势群体，都能通过这个网站找到愿意为他们提供服务的房地产公司店铺。

　　“我们的服务初衷原本是解决外籍人士（租房中遇到）的问题，但后来我注意到面临困境的不只是外籍人士。”龚轶群说，“我也参与非营利组织（NPO）的活动，发现有相当多的各类人群遇到了租房难题。虽然只服务外籍人士，这个业务也能做起来，但LIFULL公司的房地产信息服务平台是一个覆盖日本全国的大型门户网站，我们希望能用同样的机制、同样的系统去解决更多人的问题。”

　　LIFULL发布的上述调查还显示，当住房弱势群体被问及“是否认为寻找租赁住宅时遇到一个理解自己社会处境的房地产公司很重要”时，有约三分之二的受访者给出了肯定回答。尤其是老年人、单亲家庭以及最低生活保障人群，给出肯定回答的比例均超过70%。

　　龚轶群说，目前LIFULL HOME'S FRIENDLY DOOR正在扩大服务范围，以帮助更多人解决租房问题。